日前，国务院对外发布《关于做好自由贸易试验区全面对接国际高标准经贸规则推进高水平制度型开放试点措施复制推广工作的通知》，要求加强数字人民币试点应用场景创新、优化跨国公司跨境资金集中运营管理政策、制定数据出境负面清单等措施复制推广至其他自贸试验区；中国人民银行就新版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业务规则公开征求意见，以适应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业务发展需要；《上海证券交易所科创板上市公司自律监管指引第5号——科创成长层》正式发布并施行……
相关举措表明，国家及上海正围绕“金融高水平开放”与“科技产业赋能”两大核心，在确保金融安全的前提下持续强化上海金融开放枢纽门户功能，增强人民币资产全球配置中心地位，推动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在更好服务科技强国、金融强国进程中不断实现新突破新提升。
一方面，培育和形成具有全球影响力和竞争力的国际金融中心，既是推动高水平对外开放和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要素支撑，也是提升全球资源配置能力和释放高水平开放红利的核心枢纽平台。通过持续推进高水平双向开放，推动上海由区域性的开放枢纽跃升为全球金融体系的关键枢纽，是国家支持上海建设强大国际金融中心的重中之重。
另一方面，在人工智能时代下，国际金融中心越来越重视对大科技平台和高科技企业提供强大融资服务和价值发现功能。上海如何借鉴国际经验，强化科技产业赋能，夯实国际金融中心的内核基础，是加快建设国际金融中心的战略支点。
高水平双向开放：为人民币资产增加有效的回流通道
按照《关于支持加快建设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的意见》和《关于支持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行动方案》，上海要全面提升国际金融中心能级，形成与中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相匹配的现代国际金融中心。特别是，要在显著增强金融体系的适应性、竞争力、普惠性的同时，进一步巩固人民币资产全球配置与风险管理中心地位。
这既是落实金融高水平双向开放，特别是扩大金融领域制度型开放、全面对接国际高标准经贸规则、促进跨境贸易投资便利化的现实需要，也是应对国际货币格局正在发生深刻变革的前瞻性布局。
为了达到上述目标，需要在金融更好服务实体经济、金融业进一步国际化、金融发展与安全统筹兼顾以及提升金融专业服务水平等方面精准发力，尽快缩小与纽约、伦敦等主要国际金融中心在核心指标上的差距，有效提升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影响力和竞争力。
比如，推动重点对外开放项目优先在上海落地，支持更多国际金融组织、国际金融行业协会及新型多边金融组织落户上海，优化提升在沪金融机构服务功能，引导在沪金融机构强化协同合作；鼓励在沪金融机构稳妥有序开展碳金融相关业务，支持上海参与国际碳金融定价权竞争，打造国际绿色金融枢纽。
又如，坚持对标国际高标准经贸规则探索金融制度型开放，探索在上海自贸试验区开展以国际良好实践为基础的跨境银团贷款等非居民贷款业务；大力推进上海国际再保险中心建设和航运保险发展，研究探索离岸金融创新，推动机构积极参与金融市场建设。
应当看到，国际货币体系正朝着多极化方向发展。作为全球主导性的货币，美元走势受到美国对外经济政策不确定等因素的影响，呈现出1973年以来的最差上半年表现。与此同时，人民币国际地位稳步上升，已成为全球第二大贸易融资货币；按全口径计算，人民币已成为全球第三大支付货币；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特别提款权货币篮子中，权重已位列全球第三。
但人民币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国际交易、结算、投融资和储备货币，短期内难以获得美元那样的全功能、大当量和主导力。这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境外投资和交易主体长期持有人民币的偏好。新形势下，如何进一步提升人民币资产的可兑换性，即通常所说的“变现能力”，是上海成为人民币计价的世界级资产配置中心与风险管理中心必须突破的发展瓶颈。
国际金融中心的主要特征是，与金融相关的要素市场体系健全、规则透明、交易活跃、流动性好、辐射力强等。工业革命以来，全球真正具备国际金融中心全要素功能的当数伦敦和纽约。上述两大城市之所以长期位居全球金融中心之巅，除了拥有深厚的历史底蕴、优越的区位优势、良好的营商环境、高效有序的管理以及发达的制造业、密布全球的贸易网络之外，还与两大城市下列因素密切相关：长期深耕金融市场体系建设，致力于服务本国和全球市场主体，不断完善金融制度与法治体系，积极营造宽松的创新环境以及持续提升适配性监管能力等。其中，保持金融高水平双向开放是持续吸引产业和金融资本，尤其是全球科创资本集聚的基础性条件。
以上海证券交易所、上海期货交易所为代表的相关交易平台，已成为国际同业中的“金字招牌”。上海证券交易所的债券托管规模位列全球交易所之首，上海期货交易所的多个商品品种的交易量排名世界第一。这是上海由区域性开放枢纽跃升为全球金融体系关键枢纽的重要基础。
不过，上海还需对标纽约和伦敦，有序放开全球融资主体登陆上交所的准入门槛，发展更具流动性的二级市场，以增强在沪金融市场的资产流动性，优化外资收益汇出流程；推动本地监管规则与国际通行做法有序对接，加强与全球金融基础设施的合作，以吸引境外长期资本入市，进而为中国国债成为全球范围内的可信抵押资产创造条件。
在境外人民币资产存量增大的背景下，上海建设离岸人民币市场的重要功能是为人民币资产的国际持有者增加有效的回流通道。基于在岸金融市场短期内无法大幅放开的现实约束，有必要通过制定特定的、宽松的监管政策为境外机构回流中国国内进行人民币资产投资提供新的交易市场。这是上海建设全球人民币金融资产配置中心的关键之举。由此，设立离岸经济功能区、建设高水平的离岸金融市场以及配套的税收政策和监管制度成为必然要求。
要推进高水平双向开放，力争在“十五五”期间形成香港和上海两个市场良性互动、共同为境外机构提供高水平投资交易和风险控制的金融创新与服务体系。就操作层面而言，可尽快构建一套既能高水平对接国际通行规则、又能引领离岸金融市场发展的制度体系，适时在上海离岸市场推出国际化的交易品种，提供与香港、伦敦等市场具有差异化竞争力的金融投资工具，让国际金融机构能够通过机制设计和政策落地分享人民币国际化红利，以更大程度吸引上述机构在上海离岸市场投资人民币资产，促进境外市场主体持有和使用人民币的偏好。
科技产业赋能：发挥资本市场价值发现综合能力优势
现代金融的创新与发展离不开科技进步的推动。在某种意义上说，金融发展的原动力就是科技进步及其产业化。随着金融的深化与科技创新的加速迭代，特别是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推动产业生态不断变革的今天，现代金融早已不是一般的资本品，而是深刻影响实体经济发展和技术变迁走向的体系化存在。
现代金融之所以被称为“国之重器”，不仅是因为它是现代市场经济的血液，更在于其对一国科技、产出、创意以及国际协调力与领导力的全面“萃取”。基于全球分工的视角，现代金融的本质还是基于一国强大的制造业、全球价值链和资本的资产定价权的有效整合。
当今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国际金融中心，无一例外都是科技与金融高度发达、相互促进的城市。近年来，纽约的科技产业产值增幅遥遥领先于服务业，创业生态系统发达程度和渗透力仅次于硅谷；伦敦的科技生态系统同样十分发达，集中了一批“独角兽”企业。纽约和伦敦还是全球两大科技信息中心，不仅集聚顶尖的金融与科技人才，还凭借领先的金融基础设施水平、超强的投融资管理能力，为大科技平台和高科技企业提供强大融资服务和价值发现功能。
以在纳斯达克上市的英伟达为例，这家高科技企业在1999年以6亿美元的估值成功上市。26年后，英伟达的市值规模超过加拿大和墨西哥股市的总和，也高于英国所有上市公司的市值总额。其背后的核心动力在于：人工智能技术和产业的飞速发展，为致力于提供先进芯片的英伟达在资本市场的价值发现提供了历史性机遇。
当全球主要经济体之间的战略竞争越来越集中到对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前沿科技和相关产业主导权争夺之时，如何催生更大当量的“华尔街+硅谷”式化学反应，吸引全球投资者更加关注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的普及及其产业化，已成为全球主要金融中心竞争更趋激烈的最新体现。
美国之所以重视强化纽约在科技创新与金融科技领域的竞争力，一方面是要应对国际经济和金融领域正在出现的“去美元化”趋势所带来的挑战，防止美国之外的经济体或交易主体持续减少对美元作为计价货币、支付货币、投融资货币和储备货币的依赖；另一方面还试图通过加大对人工智能、集成电路和生物制药等关键核心产业的扶持，巩固以高端制造业为核心的实体经济竞争力，并尝试将“石油美元”体系换一个马甲（如“芯片美元”）继续存在。
可见，随着现代金融和科技创新的高度结合，科技金融的战略地位日显重要。金融科技的快速发展，日益深刻影响全球金融市场的运作方式和主要国际金融中心的竞争力。其中，云计算、大数据、区块链、人工智能、算力、算法等作为金融科技发展的核心推动力，为科技金融更好服务于科技进步、产业创新乃至提升一国实体经济竞争力提供关键支撑，进而重构全球金融生态版图。
就主要国际金融中心的科技产业赋能发展现状而言，纽约和伦敦不仅重视对传统意义上的大科技产业和企业的转型升级提供高水平的金融服务支持，还特别重视对前沿科技产业和“独角兽”企业在资本市场的融资需求。伴随全球数字资产快速渗透，稳定币与加密数字货币成为跨境交易和储值的可选手段，尤其是在美元作为主要锚定资产的前提下，纽约有望在一段时间内继续保持全球主要金融中心的领先地位。
在这场关乎21世纪产业发展和技术创新主导权争夺的战略竞争中，上海承担着特殊的历史使命。在建成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国际科技创新中心过程中，要不断增强科技创新策源功能和高端产业引领功能，充分发挥上海在金融市场服务尤其是资本市场价值发现方面的综合能力优势，服务于国家建设科技强国和金融强国的战略目标。
要更加重视发展科技金融对国际科技创新中心建设的战略支撑作用，进一步加强对金融科技的研发投入，加快建设科创金融改革试验区，落实深化科创板改革的“1+6”政策措施，构建更全面的金融科技生态系统，加大对金融科技企业的融资供给，拓宽企业通过科创板上市、股权投资等进行融资的渠道。
要适时建立国际化、数字化、创新型的上市公司结构，在监管沙盒、鼓励境外金融科技企业在国内上市融资等方面发挥上海作为改革开放排头兵、创新发展先行者所承担的为国家试制度、为开放探新路的“正印先锋”作用。
要在尊重货币国际化规律的基础上，对标人民币成为世界货币的核心要素——高度发达的制造业、密布全球的贸易体系、世界级的金融交易、资产定价与资源配置中心以及成熟的金融制度文化、全球性的安全保障体系，积极补短板、强优势。
（作者：章玉贵 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金融贸易学院党委书记、教授，兼任国际金融论坛（IFF）学术委员、上海联合国研究会副会长等）